燒燙傷之後,我的身體發生了劇變,唯一沒變的,是體重。
受傷前,我的體重約落在 56 至 58 公斤之間。住院後,因為輸液、營養補充、水腫等因素,體重起伏不定。當我從加護病房的昏沉意識甦醒,看著自己滿身的傷口、繃帶,心裡充滿震驚,外表產生了劇變,而秤上的數字卻仍熟悉,如同過去的自己還殘留一點痕跡。
身體被疤痕困住,心靈也被困住
出院後,我的關節因疤痕攣縮而受限,膝蓋伸不直,腳踝無法靈活轉動,右手肘舉不起來。每當試圖動作,疤痕就傳來拉扯般的疼痛。這些變化,疤痕困住了我的身體與行動力,彷彿也困住了我的心靈。
在頭一年,在日常與非日常之間,生活彷彿停滯,但時間仍在往前推動。我一樣去上課,但同時要做復健;我一樣走路,但每一步都顯得顢頇。我過著看似正常的日常,卻又不斷被創傷提醒:「你已經不一樣了。」
情緒低落,身體不適,我開始尋找一個可以讓自己暫時感到快樂的出口——吃東西。
食物,成了我麻痺情緒的方式
我可以在一餐吃下兩包洋芋片、一盒巧克力、一杯手搖飲。肚子飽到撐,但心裡仍覺得「還能再吃點什麼」。食物填滿了我的胃,也暫時填補了某種空缺。
在那一年裡,體重漸漸上升,從 58 公斤到 60、63、67、69……直到逼近 70 公斤,我不再敢踏上體重計。
我試圖說服自己:「沒關係,未來還要動重建手術,吃胖一點,取皮時才有更多面積可以用。」、「現在不能運動,變胖是正常的。」
但每當穿不上以前的衣服,望著鏡中陌生的自己,內心仍有不安與失落。傷口還在癒合,心理的創傷也尚未痊癒,而這些囤積在身上的脂肪,彷彿成了我的保護層。
我躲在裡面,與自己、與傷口、與痛苦共存,卻依然感到孤獨。

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」
三年後,在一次重建手術的回診拆線時,醫師隨口問了一句:「苑玲,你現在 BMI 多少?」
一瞬間,羞愧感湧上來。但這句話卻像一陣清醒的風,吹散了心中的迷霧。我腦中浮現了一個聲音: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。」
於是,我開始嘗試改變。
我回到健身房,重新訓練自己的身體,慢慢讓體重降回 60 公斤。我發現,當我變得更有意識地生活,學會面對情緒、使用資源來照顧自己,不再透過進食來迴避痛苦時,我開始與身體重建連結。
我看見,疤痕在時間的推移下逐漸變得柔軟,而我的心,也變得更柔軟。即便滿身疤痕,我仍能在鏡子裡,看見美的存在。
走出創傷的重量
創傷讓我曾一度失去對身體的掌控,讓食物成了我唯一能主導的安慰。但如今,我明白,真正的掌控來自於——意識到自己正在做選擇。
當我願意有意識地活著,不迴避痛苦,願意使用各種資源來照顧自己,回應自己的需求,而非忽略或麻痺,我開始能感受到和別人有連結。
當我開始與身體重新連結,而非與它對抗,我的重量不只是數字的變化,更是心靈的解放。如今,我仍在學習如何與身體、疤痕、重建後的自己與內在和諧共處,學習如何照顧自己,學習如何溫柔地擁抱過去的傷痛。
這條路或許漫長,但每一步,都是讓我更靠近「真正的自己」。